第四十章 葬禮

    他的姑父、叔叔、姑媽，甚至還有堂哥，都回來了。他們都來安慰他。

    那天晚上，他不知道怎么度過的。

    他只記得自己渾渾噩噩的，坐在家里的客廳里，聽著親戚們談?wù)撝P(guān)于爸爸的各種事跡，他們盡量規(guī)避問他爸爸的死因，關(guān)于爸爸為什么會喝那么多的酒，關(guān)于爸爸為什么會開快車出車禍。

    他們都陪著他，似乎認(rèn)為這樣可以減少他內(nèi)心的痛苦。但是這種痛苦到了最后卻依舊難以消減。最后甚至變成了極度的恐慌，充滿孤寂的恐慌。

    一直到夜深了，他實在太累了，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客廳，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進(jìn)門的那一刻，卻看到了正在床上哭的研琪。

    劉強(qiáng)一天沒有照顧她了，她也快瘋了。

    想到一天沒有喂研琪吃東西，他也是深深地自責(zé)。又轉(zhuǎn)身回到廚房，拿了些稀飯帶到房間一點一點地給她喂下，他心情沉重而煩躁。

    看著又哭又鬧的研琪，他甚至對她產(chǎn)生了厭惡感。

    爸爸出事，可以說研琪才是真正的原因。如果沒有研琪，爸爸就不會出事，

    一切都是因為研琪引起的。

    都是因為她。

    她是他生命里的小魔女，帶給了他災(zāi)難，毀去了他的學(xué)業(yè)，毀去了他的家庭。

    那時候他才知道，和爸爸比起來，研琪在他心里占據(jù)的分量，其實真的沒那么大。

    爸爸和他在一起了19年，研琪還不到3年。

    兩者沒有可比性。

    那一刻他甚至真的產(chǎn)生了想要丟棄研琪的強(qiáng)烈沖動。

    這種沖動，三年來從來都沒有一次像這樣強(qiáng)烈過。

    但是當(dāng)研琪爬到他的膝蓋上，叫他papa的時候，他的沖動又重新停息了。

    那一刻他意識到，研琪已經(jīng)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而他和她又是那么的相像，她被她的父母所拋棄，他又失去了父母。

    他和她都是沒有了父母的人。

    何其的相似。

    那個晚上，他一直抱著研琪，感受著研琪小小身軀的那一點點溫度。

    研琪好暖和。為什么她這么小的身軀，卻能這么的暖和？

    他關(guān)上了臥室的門，抱著研琪，在床上沉沉睡去。

    朦朦朧朧中，他清楚地知道，他和研琪同病相憐，再也不可能分開了。

    葬禮在兩天后舉行，葬禮是由他的姑媽姑父這些親戚幫忙一起舉辦的，還有很多他爸爸的同事參加了葬禮，但是除了十幾個比較面熟的叔叔大伯之外，其余的人他基本上都不認(rèn)識。他也不知道爸爸是怎樣和他們認(rèn)識的。

    不管怎么說，爸爸的很多秘密，他這一生也不會知道了。

    注銷了戶口，請來了親人，買了花圈……

    兩天后的清晨，他陪著爸爸去了火葬場，焚燒前，他和很多親人圍著裹著白布的爸爸繞圈送行，之后……就是在火葬場外等待。

    等待一具活生生的身體變成一抔骨灰。

    等待本來就是痛苦，等待親人被焚燒更是痛苦上加痛苦。坐在火葬場外的長凳上，他的哭沒有停下來過。

    一束鮮花，一個骨灰盒，一個花圈。

    那是爸爸曾經(jīng)存在的象征。

    葬禮請了好幾天的客，還請了廟里的大師來作法度化，安息爸爸的亡靈。

    爸爸葬在他的故鄉(xiāng)，也是他那已故的奶奶的老家。

    那是一座白色的墳?zāi)埂?br />
    爸爸講永遠(yuǎn)住在那里。

    爸爸的葬禮很匆忙，就像爸爸的突然離去一樣匆忙。匆匆忙忙的葬禮進(jìn)行了三天，然后，一切都沒了。

    這三天，幾乎是他這一生中最痛苦的三天。

    除了按照那些繁瑣的程序舉辦葬禮，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把自己一個人鎖在臥室里，不肯出去、門半步。

    姑父姑婆勸他他也不聽。最后，他們都算是諒解了他，就任由他悶在臥室里。

    三天的葬禮，讓他成長了很多。當(dāng)他成為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的唯一一人時，所有的重?fù)?dān)都迅速地集中到了他的肩頭上。

    在葬禮上，劉強(qiáng)對人心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迅速成長著。看著葬禮上來來往往的人，他清楚地明白，有些人，只是來走個場，吃個飯，做個客的，他們帶著妻子和孩子，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在葬禮上嬉笑打鬧，那笑聲異常刺耳。也有是來表示惋惜的，那些是爸爸曾經(jīng)有過淺交的同事，他們表示惋惜和嘆息，只會象征性地安慰他。真正的對他好的是那些親人，姑父，姑媽和姑婆。還有那比他大兩歲的堂哥。

    這三天的葬禮里，是他們一直陪著他，安慰他，排解他。

    讓他稍微知道這個世界上他還有親人，至少還不完全孤單。

    葬禮，是一個黑白分明，親熟分明的場合。

    辦喪事期間，姑媽還不停地要求他搬到他們家去，和他們一起住，供他上大學(xué)，以后他們會像親兒子一樣照顧他。

    但是他最后還是拒絕了。

    一來，他不想麻煩他們。二來，畢竟，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住在這個家，16年的深刻回憶帶來的慣性，使他無論如何也不想離開。第三，他還有研琪。雖然爸爸去世帶給了他無以復(fù)加的悲痛，但是，他卻還是不想放棄研琪。所以為了研琪，他也依舊要支持著這個家。

    最后，就是爸爸的那筆遺產(chǎn)。

    關(guān)于這個令他悲痛萬分的葬禮，他實在不想再多提。但是遺產(chǎn)的事，卻是不得不提。

    在爸爸死之前，他只知道，爸爸很有錢，很富有。但具體有多富有，到底有幾百萬還是上千萬的資產(chǎn)，他并不知曉。他只是不懂的付出地享受著爸爸的錢財，卻從不去關(guān)心爸爸財產(chǎn)背后的東西。

    當(dāng)然，他不知道，并不代表某些人不知道。

    比如那些自稱爸爸生前好友的人，比如那些自稱爸爸同事的人，比如那些自稱是爸爸的投資合伙人的人……

    葬禮結(jié)束的那一天，他們就全都找上了他家。

    來的意圖非常簡單，只是表達(dá)的方式各不相同，有的直接，有的委婉。

    目的只有一個字：錢。

    前來他家向他開口的人，幾乎排成了一條長隊。真是諷刺。

    那些人，他幾乎一個都不認(rèn)識。

    有一個大概40歲左右的中年男子硬是跟他說他是他爸爸的朋友，以前他爸爸從他那里借了10萬元的投資費用，現(xiàn)在爸爸去世，他想把錢收回去。

    還有幾個自稱是他叔叔的男子，堆著滿臉的笑意，甚至還帶了一些禮物來送他，說他爸爸曾經(jīng)和他們公司合伙投資，現(xiàn)在希望他能繼續(xù)爸爸的視野和他們合伙投資下去。

    也有開門見山地來借錢的，說他爸爸在生前曾經(jīng)答應(yīng)借給他們家多少萬的錢，現(xiàn)在還沒兌現(xiàn)。

    等等等等。

    總之，每個人幾乎都有借口和理由，或是開門見山，或是講得天花亂墜，但目的無非就是錢。

    那時候，他終于明白了，死人在活人眼里是沒有一點的價值的，但是死人留下來的財產(chǎn)卻不同。

    看著原本只屬于他和他爸爸的家，現(xiàn)在卻坐滿了這些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他心里本就無處宣泄怒火幾乎就要爆發(fā)出來。

    原本清靜的家，爸爸做過的沙發(fā)，椅子，爸爸和他一起吃過飯的桌子，卻被這些來意不善的人橫七豎八地坐著，翹著二郎腿，吸著煙，搞得一片狼藉，烏煙瘴氣。

    他真的忍不下去了。

    “滾出去??！”看著那些不要臉的人，劉強(qiáng)忽然站了起來對著他們怒吼，把他們送來的禮品一件一件往外扔，手指著門外，“全部給我滾出去！”

    那一刻，他喪心病狂。

    “客人們”顯然沒有想到他會這樣突然發(fā)作，看到他憤怒的模樣，幾個高大的中年人也是冷漠地站了起來，抓住了他的胳膊，限制住了他的行動，把他狠狠地了沙發(fā)上，似乎想要對他強(qiáng)來。

    他一怒之下，抓起桌上裝著熱水的茶杯就往他們頭上倒去，撲了他們一臉。

    啪！

    他的臉上被他們重重打了一拳，火辣辣地疼，然后他的胳膊也被人強(qiáng)行扭轉(zhuǎn)，他的頭發(fā)也被他們給抓住。

    “你個表子生的東西！給你臉不要臉是吧？”

    “打他一頓！”

    那些被他侮辱的人也不像是什么好人，對他就是拳打腳踢，打得他全身哆嗦。

    好在這個時候劉強(qiáng)的姑父和堂哥趕了過來。他的堂哥也是個身強(qiáng)體壯的人，以前在中學(xué)的時候也是跟經(jīng)常別人混，經(jīng)常打架鬧事的領(lǐng)頭人，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大學(xué)讀了警官學(xué)院，但是身手卻更加地矯健，上來就和那些人打在了一起，一下子就撂倒了三個個子比較大的壯漢，雖然很快他也被牽制住了，但是也沒落下風(fēng)。而他的姑父則是趁機(jī)打了電話叫人找場子。

    他姑父也有很大的資產(chǎn)，以前他只聽說他在道上混了很久，那天他才知道他的厲害。

    大概過了20分鐘，他家外面就被十幾個人給包圍了，那些人都是他姑父找來的打手，沖進(jìn)他家拿起啤酒瓶和棍子之類的器具就和那些跟他作對的陌生人打在一起，很快就鎮(zhèn)住了場面。

    一些比較識相的人立刻就軟了下去，堆起笑臉說了一些好話，這才悻悻地離去。

    而大概又過了5分鐘，jc也來了他家，原來jc局的大隊長和他姑父也是經(jīng)常打麻將喝酒的老搭子，以前還是同學(xué)，關(guān)系很鐵。來了之后那些剩下的陌生人也不敢怎么樣了，只能擺好姿態(tài)，最后低著頭離場。

    那是劉強(qiáng)第一次見到他堂哥和姑父的手段，也是他這一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場面。

    那時候他才明白，有再多的錢，也不如拳頭和權(quán)力來得有用和實在。